无中生有

   

【叶黄】永不永不说再见

旧文!是15年和基友搞少天生日合志的文,之前没发过,被我翻出来了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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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

  完全是个意外。

  第一眼看过去叶修以为自己看错了,可还是毫不犹豫地把醉歪在自己身上的弟弟的脑袋往旁边一拨,虚着眼睛在一片霓虹灯光里辨认。揽着个醉鬼,抻着长脖子,叶修知道自己此时的姿态一定不怎么好看,可也顾不得了,心头像是有一个活泼的毛球在滚在跳,闹得他满心痒痒。就这样过了大约半分钟,叶修心里有了计较。心里定下来,被剐蹭出来的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也和顺地伏倒。

  哦,还真是。

   他腾出一只手松松领带,夸张地呼出一口气,一时间好像忘了完全靠他撑着才能站住的弟弟,整个人松了劲儿。醉醺醺的叶秋仿佛感应到哥哥的不靠谱,挣扎着要从哥哥的胳膊底下出来,快成功脱离的时候又被人架着胳肢窝往上一托,大半个身子被人紧揽着,动不了了。几层夏装的布隔不住什么,身经百战的叶总在酒精的煎熬里依然感觉出撑着他的哥哥刚刚浑身僵直了一瞬。

  叶秋抬眼看看亲哥,发现亲哥根本没看他。晃着脑袋循着亲哥的视线看过去,模糊看出个人形背光站在会所门口,似乎也在朝他们这边看。

  “那谁……”叶秋自己嘟囔着,没指望谁来回答他。他那一直没吭声的亲哥此时倒是开了腔,声音晃晃悠悠地从他脑袋顶上飘出去,成了他那天晚上最后的一点记忆。

“呦,少天啊……”

 

 

 

01

  荣耀职业联赛举办到第十六个年头,前四个赛季出道的选手已经一个不剩,五期生里也只剩方锐和周泽楷,不过看样子,至多到十七赛季结束,这两个人也是要退的。职业选手群依然热闹着,很多老人退了,慢慢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叶修倒是守着他那管理员的号一直蹲在里面,成了还“活着”的资格最老的大神。他时不时点进去看看,小孩儿们仗着手速,一聊天就是刷屏的架势,一片花花绿绿的头像看得叶修眼花缭乱,和当年他们那时候一连几屏都是同一个头像的情况大不相同。想想也是,这些年联盟里再没出过第二个话那么多的。

  叶家两兄弟都还没成家,老头儿老太太说看厌了他们这两张脸——或者说一张——把他们赶到外面来住,省得两条光棍儿杵在家里惹他们心烦。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弟弟安顿好,叶修打开电脑,开机后QQ立刻自动登陆。叶修握着鼠标,手腕一动点开一个分组,Q版剑客的头像暗着,看起来灰头土脸,叶修看着直笑。进门的时候被随便丢在床头的手机绿光一闪,叶修捞过来查看,是条新短信。

  ——“这号码的主人没换吧?明天请我吃饭呗地主。”

  叶修下意识回头一看,原本灰蒙蒙的小剑客变成蓝色,神气活现地霸占着分组里唯一一个位置。

半夜三更,叶修突然觉得心情很好,似乎这几年在等的,就是这样一个时刻。

 

  

黄少天在第十三赛季结束之后宣布退役,带着他职业生涯里第二座国内联赛冠军奖杯。他在新闻发布会上难得话少,笑称荣耀十年没有遗憾,夜雨声烦给了卢瀚文,剑圣的称号必然不会易主。发布会开得简短,黄少天下台后步伐匆匆,径直往外走,在镜头之外的观众眼里就像是毫无留恋的样子。然而彼时叶修在体育馆昏暗的通道里堵到人,开头第一句话就问——“哭了没?”

  “滚滚滚滚滚!你才哭了呢我有什么好哭的我是冠军,冠军你懂不懂?!羡慕嫉妒恨吧?尽情地羡慕嫉妒恨我吧!”黄少天连珠炮似的回答他,好像这些话早就压在舌根底下等着叶修,当下张嘴就来。

  叶修倚着墙叼着烟,鼻子里哼出一声气音,不置可否。反倒是黄少天像是被自己的大团文字泡抽干了力气,学着叶修的样子倚着墙。只不过叶修一副懒洋洋的没骨头样儿,他却有些颓然。

  抽完剩下的半根烟,叶修走到黄少天面前,脸凑得极近,眼睛对着眼睛。黄少天下意识偏头,伸手支着叶修的肩膀,嘴上嘀咕说:“老叶你真烦,快离我远点,空调坏了吗好热好热!”

  叶修站直身子,指指自己肩膀:“哎,想哭就哭呗。哥宽阔的肩膀在这儿呢,今天免费借你,别客气。”

  黄少天低着头,额发落在眉前,从叶修的角度完全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态,只听他低低地爆了声国骂,突然伸手抓住了叶修的小臂:“你转过身去。”

  叶修讶然,随即懂了黄少天的意思。他有些无奈地说:“我又不是没见你哭过……”没等他说完,黄少天已经强硬地扭转了他的身体,叶修只好配合他默默地站着。黄少天双手都抓在他的手臂上,肌肤相贴的地方让他觉得潮热。片刻后更大一团潮热的气息喷在他后颈,然后左肩上沉沉压上重量。

  半晌没有动静,只有沉默的呼吸落在肩胛的位置,叶修道:“悠着点儿,我这衬衫不便宜。”话音刚落腰间就被人狠拧了一记,叶修还要再说,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渗进单薄的衣衫,几乎灼伤了肩头的肌肤。

  那一瞬间叶修听见自己心里悠长的叹息。

  一经开头后面就不可收拾,叶修清楚地感受着肩头那一块洇湿的痕迹逐渐扩大,身后的喘息也愈发急促,温热的气息海潮般扑打在他背上,让他想起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比喻——钝刀子割肉。他投降般的自我剖析自我承认:此情此景,他心里是疼的。

  “你那时候……怎么样?”过了一阵,像是终于宣泄完情绪,后知后觉地窘迫,黄少天额头抵着叶修的肩膀,两只手有些用力地捏着他的上臂,不准他转过来。

  “忘了。”

  “胡扯!老叶你不实在!”

  “真忘了。”叶修说,“比完赛我睡了整整两天一夜,花了半天时间向老板娘和沐橙交代我退役的事,之后叶秋来接我,一路直接回了老家。老板娘开发布会的时候,估计我正在我奶奶面前装乖孙子呢,一连一个多星期,没空想别的。等闲下来,你也知道,马上进了国家队,更没时间想了。”

  黄少天沉默,叶修动了动肩,试探地喊他:“少天?”

  “嗯。”

  “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叶修像个经验丰富的人生导师,兴致勃勃地给他规划蓝图,“出国玩玩,这些年忙着打比赛,虽说飞来飞去挺拉风,其实只认识机场体育馆。你不是喜欢拍照吗?带着你的相机,客串个业余摄影师,说不定误打误撞开创个事业第二春什么的。怎么样?”

“嗯。”黄少天应着,听不出是认真还是敷衍。其实叶修也没有多当真,只是这么多年,他早就见不得黄少天沉默寡言的样子。那些时刻总让他觉得空气里藏着无形的冰碴,扎得他身上又冷又疼。所以当那天晚上他看着黄少天上了蓝雨的大巴,挥手和他告别的时候,完全没想到几天后从蓝雨的其他人那里听说了黄少天出国的消息。

 

  “黄少说要四处去走走,拍拍照片,思考思考人生,做个业余摄影师。”卢瀚文天真地向叶修解释。

  叶修眼前一抹黑,几乎要气笑。

  有些事叶修以为彼此都有默契,隔着薄薄一层窗户纸两相窥探,总不至于这些年都是他姓叶的自己会错了意。那之后叶修没有刻意去找,最开始那种如同当头一棒似的劲儿一过去,叶修又琢磨也许黄少天真的只是去散散心,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谁知一走三年,音信全无,叶修觉得自己像是回到十几年前,他和叶秋一起在老家的院子里放风筝,攥着线轴站在地上傻等,然而线那头的风筝早就不知飞到哪儿去了。

  叶修心说,这可真傻逼了。

  正当他打算用尽一切办法寻找黄少天的踪迹,甚至连面对黄少天父母的说辞都打好腹稿的时候,黄少天就那么又回到了他的视线里。就像网上说的,“duang”的一下,让他没有一点点防备。丢了风筝的小孩没头苍蝇似的乱窜一通,突然发现风筝就挂在自己院墙上是种什么心情,叶修时隔多年又体会了一把。

晚上叶修做梦,梦见自己爬到院墙上摘下那只迷途知返的风筝,紧紧夹在胳肢窝里。

 

  

  

  02

  吃饭的地方是黄少天定下的,一家普通的西餐厅。叶修到达的时候黄少天已经端坐桌前,神色间有些百无聊赖,见他来潇洒地打了个响指:“嘿,老叶!”

  熟稔亲切一如往日,好似昨天还在一起喝茶。

  席间叶修对黄少天这些年的去向只字不提,反倒是黄少天自己话唠本色,滔滔不绝地说。当初他背着相机远走欧洲,照片没拍多少,反倒是玩到哪儿吃到哪儿。欧洲各国不缺美食也不缺黑暗料理,他孤身一人在外,没人分享也没人吐槽,憋得他抓耳挠腮,后来索性开了个博客,每隔几天出炉一篇洋洋洒洒的美食点评。他天生舌灿莲花,点评起来也是妙语连珠,在外大半年时间,博客从个位数的点击变成每日几万十几万的点击。等他说要回国,考虑关闭博客的时候,竟然有国内美食杂志的编辑邀请他写美食评论专栏,轻松不累,偶尔还有机会公款吃喝、公款出国旅游,何乐而不为呢。

  叶修似笑非笑:“还真开辟事业第二春了?”

  “那是当然。”黄少天颇有些自豪,下巴一点叶修面前的牛排,“而且不但会吃,还会做。这个我也拿手。”

  叶修若有所思地点头:“那改天我一定要尝尝。”

其实叶修有许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不通音讯,为什么要找他出来吃这顿饭——“地主”的说法,打死叶修都不信,难道他以前就不是地主了?可真见到人,叶修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兜兜转转,这不还是回来了吗?

质问或者指责都无从开口,见到人就满心只剩喜欢。

 

  吃过饭两个人默契不提各回各家的事,反而顺着马路悠然同行。盛夏八月的B市,下午阳光炽烈,两个人捡着树荫走,依然没走多远就汗流浃背。叶修抹一把额头的汗,说:“太晒。”

  黄少天在他前面半个身位格,小孩似的摆着臂走马路牙子,他今天穿着白T恤牛仔裤,背影像个大学生,听见叶修的话回头一笑:“我在西藏待过两个月,拉萨的太阳才真是要命,全年日照3000小时以上,怪不得叫太阳城。幸亏我黑得快白得也快,不然我妈都要不认得我了!”

  叶修挑眉:“找美食找到西藏了?”

  “那次不是,出去玩玩而已。哎哎哎老叶说起来我还特意去了纳木错呢!你知道那里吗?是个湖,又蓝又美,美得像假的!”说起这个,黄少天有股抑制不住的快乐劲头,给叶修讲他初到的高原反应,讲两团可爱的高原红,讲雪山和湖泊,讲喇嘛庙和藏经,讲给他卜卦的老人和眉目传情的少女……

  叶修冷不丁打断他的话:“怎么不找我一起去?”

  黄少天一愣,有些讪讪的,猛地伸手指天:“老叶快看,灰机!”

  叶修不理他自以为的幽默,心里翻涌着突如其来的怒气,又或者不是突然的,而是已经在他心里埋了太久。他上前抓住黄少天的手,粗喘了一口气,声音也是冷硬的:“你——”

  黄少天呆呆任他攥着手腕,毫不躲闪地看着他,眼睛里干干净净清清明明,除了疑惑,什么也没有。

  叶修平复呼吸,放开被他用力攥热的地方:“算了。”他突然觉得丧气,也许这些年,真的是他会错意。

  “老叶?”黄少天凑过来看他,语气小心翼翼。

  “没事,你接着说。这些年还去过哪儿?”

  也许因为叶修的反常,黄少天不像一开始那么兴趣盎然,淡淡地说起自己跑到云南吃菌的事,云南的野生蘑菇很多都有毒性,让人上吐下泻不说,有些还能致幻。叶修听了皱眉,嘴唇几次张合,最终只叹了口气,说别只顾着吃不顾身体。

  “嗯。”黄少天点点头,继续说,“除了这些,我还特意去吃了松茸。哎老叶你知道松茸吗?看过《舌尖上的XX》吗?”

  叶修随口答应着:“跟着老太太看过一点。”说完意识到黄少天停了步子,他便也停下,疑惑地问:“怎么了?”

  黄少天摸摸汗津津的鼻尖,一指旁边的酒店大门,有几分尴尬地说:“老叶我到了,来北京出差这几天就住这里。”

  叶修只觉一股闷气涌上心头,原来一起压马路也只是他自己想太多,黄少天只不过顺路。

  “呵。”叶修说,“好,你进去吧,我打车回去。”

  黄少天张张嘴,似乎有些苦恼地挠挠头,犹豫了一下才说:“那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

  叶修笑了笑,没再说什么,看着黄少天进了酒店大门,才一个人默默继续向前走。这回他也没心思管什么树荫不树荫,只一味闷头走,也不知走了多久,后背的衣服贴在身上,又黏又湿,难受得要命。太阳像是在喷火,路边的行道树看起来都被晒得蔫头蔫脑,叶修停在路边,摸出一支烟点上,猛吸两口,自嘲地想他自己也快要喷火了。叶修现在反而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截了当地向黄少天问明白一切,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他真的自作多情犯了这许多年的傻而已。叶修想起分别时黄少天有些异样的神色,不禁“啧”了一声,那些年明里暗里欲说还休,对个眼神都是你懂我懂心照不宣,真是他自我膨胀异想天开?!现在两个人遮遮掩掩,像是互相打着哑谜,那感觉就像现在黏在背后的衬衫一样让叶修觉得不舒服。这样一想,叶修愈发觉得黄少天也许有什么事情瞒着他,恨不得立刻飞到黄少天面前问个清楚。就算问出的结果不尽如人意,那也只不过正面验证他叶修十几年坚持自恋大业不动摇,一以贯之傻逼到底。

  这倒也算专一的一种。

只希望苍天有眼皇天不负,专一的男人运气都别太差。

 

  匆忙在垃圾桶上按灭烟头,叶修直奔快行驶到眼前的出租车,拼命挥手示意,车刚停稳便拉门坐了进去,司机问去哪儿,叶修才有些蒙:刚刚那家酒店叫什么来着?

  叶修硬着头皮回答说:“先顺着这条路往前开吧。”

  司机大概见多了稀奇古怪的乘客,也不多话,油门一踩车便冲了出去。叶修呼出一口气倚倒在后座上,蓦地想起他那个明明是钻石王老五却情路坎坷屡战屡败的弟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

  “心里有人的时候,人人都会自作多情。”

叶修摸摸鼻子,觉得自己这个flag立得不太好。要是真这样,叶修决定回家以后把弟弟削一顿。

 

  

  

  03

  黄少天在酒店大厅里逛了一圈,之后回房间上了厕所,心想叶修应该已经坐上车走得没影儿了,垂头丧气走出酒店大门,仰着脸在太阳底下晒了一会儿,后来实在扛不住路人大白天看傻逼的尖利眼光,灰溜溜窜到酒店旁边的窄巷子里,像个农民工兄弟似的蹲在墙根儿的一小块阴影里。

他捡起块小石子在地上画圈圈,心里也乱得大圈套小圈。久别重逢这场大戏他策划许久,没想到仓促开场,一切都和他设想的不一样。过去种种叶修一概不提,好像三年一千个日夜教会他如何失忆。从十四岁第一次见到叶修到现在,认识他的时间比人生的一半还长,以后这个比例只会更大。何况这个“认识”又不仅仅是认识,几乎可以说“参与”他的人生。

黄少天蹲久了,又被晒得头脑发昏,脑子放空便很容易想起许多从前的事。他想起还在训练营的某一年夏天咬着雪糕打荣耀,被魏琛用一条黄鹤楼贿赂来打指导赛的叶修坐在他旁边,热得把背心下摆塞进胸口,露出一团软乎乎的白肉。他手上湿漉漉沾着汗和雪糕融化的汁水,不客气地伸出爪子挠了一把,乐得哈哈大笑。那时还顶着弟弟名字的叶修似笑非笑看着他,突然按着他的后脑勺凑上来咬走一口化得绵软的雪糕,然后曲起修长的手指弹他一个脑瓜崩儿,嗤笑说:“小孩儿。”他虽然南下几年,口语里却还有抹不去的京味儿,儿化音说得圆润通融,嘴角沾着零星的雪糕沫子,舌尖一勾就被舔进嘴里。窗外夏蝉吱吱聒噪,训练室里风扇嗡嗡响,黄少天脑子里也吱吱嗡嗡——吱吱嗡嗡,一响就是好多年。

  画圈画烦了,黄少天随手把小石子扔在一边。他不知道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他怎么还记得这样清楚,好像就发生在昨天,他一觉睡醒还会有魏琛的大嗓门喊他不要偷懒快去训练。记忆中天蓝树绿,蓝雨简陋的训练室也变得格外可爱,年少的叶修目光温柔如水一点都不嘲讽——不,这应该是他的记忆自动美化的结果。黄少天从前时常怀疑叶修嘲讽脸是天生的,直到见过精英似的叶秋弟弟才相信叶修的嘲讽纯属后天自我修炼,倒是白瞎那张有几分帅气的脸了。

  黄少天在脑子里琢磨叶修的脸,眼前突然多出一团阴影,看着像人的脑袋和肩膀。黄少天心想这个脑袋有点像老叶。哎这可真奇怪,单凭一块黑漆漆的影子,他也认得出叶修。想到这里黄少天觉得太可乐了,噗嗤笑出声。头顶上传来一道声音,悠悠闲闲的调子,青天白日听在他耳朵里却像惊雷。

  “笑什么呢,少天?”

  黄少天瞬间僵成了一座石像,如果现在有风来吹,他就可以碎成一地粉尘随风而去,总好过当下这种尴尬窘境。

  只是天气这样热,一丝风也没有,倒是叶修蹲下来和他脸对脸,热气拂在他脸上。

  叶修探究地瞧着他:“傻了?”

  黄少天眨巴着眼不说话。

  叶修叹一口气,手掌在膝盖上一撑站起身来:“有空调房不待,待在这里烤人干?”

  黄少天干巴巴地信口胡扯:“等你。”

  叶修说:“谁说我要回来的?”

  黄少天憋了半分钟,说:“神一般的默契。”

  叶修被逗笑了,笑了片刻又摇头。这话叶修不是第一次听说,甚至不止听一个人说过。他还是嘉世队长时夏休期和黄少天一起拿小号坑霸气雄图和中草堂的时候,职业选手聚餐吃火锅抢肥牛卷的时候,被苏沐橙追问三个蝴蝶结哪个更漂亮只能无语问苍天的时候,旁人总说他们有神一般的默契,几分调侃几分认真。

  “走吧,回你房间聊聊。”叶修说着,示意黄少天跟上。走出两步没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叶修皱眉回望,黄少天蹲在原地冲他笑,傻里傻气。

“老叶,我腿麻了。”

“……”

  

  叶修本想搀着黄少天回酒店房间,可黄少天连连摆手,说不回酒店。

  “你该不会是诓我吧?”叶修怀疑,“你难道根本不是住在这里?”

  黄少天连忙摇头,他的确就住这家酒店,这次怀着百般纠结心事来B市找叶修,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快,做好了败走麦城的准备,现下一点也不想和叶修在封闭空间里独处。

  叶修左右张望了一圈,瞄准一家古色古香的茶楼:“走,去那边蹭椅子。”

  叶修说是蹭椅子,却还是点了一壶龙井,黄少天捧着青花的小盅小口小口地品,茶水清碧,香气袭人。这家茶馆禁烟,叶修只能看着烟盒过眼瘾。

  “你从前——”

  “你以后——”

  同时开口,问的却天差地别,两个人一时都有些尴尬。

  叶修说:“你话多你先说。”

  “这算什么理由!”黄少天微弱抗议一声,停顿一下才说,“你,以后如果有人向你表白,你会接受吗?”

  叶修一愣,不答反问:“那个人是你吗?”他说得突然又迅疾,尾音戛然而止,带着几分干硬。

  黄少天暗暗叫苦,后悔起错了话头。人人都说他能言善辩,一条舌头战八方,谁能想到他也有这样恨不得咬掉舌头把前言吞回肚子的时候。

  黄少天不自然地干笑:“哈哈,老叶你猜?”

  叶修深深凝视他,直看得黄少天差点要拍案而起大喊“就是老子”,只是终究还有半分理智绷着弦,压他在座位上坐好。

  叶修摇摇头,说:“不猜。”

  有人说暧昧是枝头那朵最美丽馥郁的花,只可惜除非两情相悦,否则所有感情都是性寒味苦。叶修怕苦,不想自食恶果。

  黄少天心里一沉,仿佛千斤重量压在心头,压得他整个人都有些垮。

  他“哦”了一声,继续喝茶,心想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还好没说还好没说。他心里发苦,果然事到临头哪怕有心理准备也有些扛不住,他飞速地盘算起之后的行程,已经见过编辑办完公事,那么可以尽快离开B市。该去哪儿呢,好像只有非洲他还从来没去过,黑人兄弟们唱歌跳舞都是好手,大概会热情好客。

  黄少天勉强问道:“老叶你刚刚想说什么?”

  叶修看他面色黯淡,不知是不是自己多想,犹豫了一下,说:“你从前,我是说退役之前,总是很喜欢找我PK。”

  “不过你也不是每次都答应。”

  “被我一撩就着,像只炸毛猫。”

  “什么鬼比喻!”

  “明明是对手,还和我很亲近,找你帮忙也从来不拒绝。”叶修看着黄少天,眼神复杂,“为什么?”

  “你人好啊。”黄少天苦兮兮盘算着他的非洲自由行,黑人兄弟在他脑子里笑得一口白牙。

  “……”被发卡了?叶修僵在原地,被这样一张迎面而来的好人卡打得措手不及。

  黄少天接着叶修的话头随口说:“我进联盟之前技术不够好又没经验,你也陪我打过很多场。虽然有魏老大的面子,但也没那么大面子吧。”

  ……那猥琐佬当然没那么大脸,那是因为是你啊。叶修在心里叹气。

  “老叶?叶修?”

  叶修“呵”的一笑,不知为什么,黄少天觉得他笑得万分失落,又有心酸。他想上去给叶修一个拥抱,又自觉没立场。

  “我走了。”叶修说。

  “哦。”黄少天有些惊讶,和叶修之前一样措手不及。

  

  完了。结束了。

两个人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

 

  

  

04

该走了。

  订了最快一班去G市的机票,黄少天拖着箱子独自一人坐在机场大厅,人来人往,他像是一块不会动的礁石,任凭潮水在他周身冲刷。

  他突然觉得有些孤独。

  这可真是难得的体验。这几年他国内国外跑来跑去,绝大多数是一个人的旅行,却极少感到孤独。喻文州曾说他自带一个小宇宙,一个人也有股热闹非凡的劲儿。现在这股劲儿在他身上消失了,只剩下茫然的疲惫。这样孤独寂静的时刻,他才敢在心里悄悄地承认,他逃了三年,还是要面对他喜欢的人不喜欢他这个事实。在外的时候他听人聊起B市就兴奋,因为他心头的人就在这里,现在这座城市于他变成一个冰冷的符号,大概不会再来了。

黄少天拿出手机,手指飞快编辑好一条短信,又飞快地发了出去,像是怕自己后悔。

——“老叶老叶下次一起去云南吃松茸吧,我之前跟你说的什么煎炒烹炸加这个料那个料都是骗你的,松茸原汁原味最鲜香味美,我特意留着这一口,等和你一起去吃。我要回家了,再见。”

黄少天想,就当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差点从黄少天腿上滑下去,黄少天手忙脚乱地拿起来,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叶修”有些愕然。情感永远快于理智,大脑还在犹豫,黄少天的手指已经按下接通。

  ——少天,我快到机场了,你在哪里?

  “我去!老叶你来干嘛!哈哈不用送机不用送机!我东西很少,我已经过安检了!真的,你不用过来了!”

  ——喂,少天你说话啊,搞什么鬼?

  黄少天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手机:怎么回事?信号不好?黄少天把手机凑到嘴边:“我说,你不用过来了!”

  ——啧,听不清你说什么,等着,我马上到了。

  “我我我,我飞机马上要飞了!我已经上来了!”黄少天急得跳脚,四处张望着,生怕叶修突然冒出来拆穿他。

  ——我进来了,你是坐下一班飞机回G市吗?

  叶修语气里有股气定神闲的淡定从容。

  黄少天愣了一会儿,之前急切的心情慢慢平复。他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一只手扶在箱子的拉杆上。他深吸一口气说:“老叶老叶你在哪儿呢?!我怎么没看到你!刚刚是骗你的,我还没过安检。”

  ——喂?少天,能听见我说话吗?少天?

  “机场信号好像很差的样子,真是奇怪,以前都没有这种情况。”

  ——你在哪儿?喂?少天你那边怎么了?

  “哈哈老叶我知道了,一定是你手机太差。听说已经是叶总了,怎么不用高级货。”

  ——喂?

  “我说你这个人,就是心脏!没下限!混蛋!”

  ——少天?!

  “不过我有句话一直想跟你说,妈蛋这么多人有点丢脸啊!你听着啊我只说一遍啊!就一遍!听不见你就自己玩儿蛋去吧!”

  ——你在哪儿?听得见我说话吗?

  “叶修我喜欢你!之前我问要是有人向你表白你答不答应,说的就是我自己!不过你要是敢仗着我喜欢你就把我捏扁搓圆,我,我就揍你!我这几年练了空手道!你现在——”黄少天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些发抖,“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不对,你喜欢过我吗?啊呸还不对!你,我——”

  电话那头突然静谧无声,叶修反复的问询不见了,只余下起伏的呼吸。黄少天屏气凝神,片刻,他听见电话那头叶修低笑着说:“哥还练了截拳道呢。”

  心有灵犀一般,黄少天猛地回头,正看到叶修穿过人群而来,像摩西分开红海。

  机场大厅穹顶很高,黄少天觉得有无数黑白灰的线条在他头顶旋转,嘈杂的人声和充斥耳膜的电子播报音霎时都离他远了。万物为背景,只面前这一抹亮色清晰映在眼底。

  妈蛋,有点眼热。黄少天在心里把自己狠狠鄙视了一把。

  

  不过一小会儿,叶修便站到黄少天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脸上挂着清浅笑意,却全然不是寻常自带三分嘲讽的样子,像是明明高兴极了,还要极力压制装出淡定的样子。他说:“你这表白方式倒是奇葩啊少天。”

  黄少天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一拳捣在他小腹:“叶总,你的演技才真是奇差,我都听见你那边安静得要死,装个屁啊你!”

  叶修笑眯眯地揉搓黄少天的头:“那可真是多谢配合。”

  黄少天也笑,越笑越大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全世界的快乐因子这一刻都向他飞奔而来,钻进他的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他边笑边说,眉眼间神采飞扬:“彼此彼此。我可是机会主义者,只要有一线希望,总不肯死心。”嘴角还咧着,下一瞬脸色突然一变,拍掉叶修的手,喜气瞬间变怒气:“你妹啊摸狗吗你这是!毁了我酷炫的发型!”

  旁边突然传来稀拉的掌声,两人循声望去,见是一群中年妈妈,似乎是一个旅行团。每个人都在朝他们笑,充满善意。两个人向她们点头示意,脸上掩饰不住有甜蜜的欣喜。

  

叶修在黄少天耳边轻声问他:“还走吗?”

  黄少天豪气回答:“不走了!”

  叶修貌似苦恼地问:“那机票是不是不能退了?”

  黄少天乜斜他一眼:“叶总,不行啊你,这点诚意都没有。你的台词应该是‘机票我给报销’!”

叶修笑道:“懂了,机票我给报销。”

 

机场哪里是适合离别的地方,分明是月老常驻的场合。

又或者我们都太不懂坦率,非要以离别做引,才能点燃那根缠绕的红线。

 

 

 

  05

  走出候机大厅,黄少天问叶修:“你怎么想出这种损招逼我的?心脏新高度!”

  叶修意味深长地说:“哥回家洗了个冷水澡,脑子清醒不少,决定坚持自恋路线一百年不动摇,像我魅力这么大的男人,这么多年在你身边,你不动心不科学啊!”

  “靠!你坑我吧!”黄少天一脸不信。

  “哈哈!”叶修笑,坦白说,“叶秋教我的,他前女友拿这招对付过他。”

  “哎这不对。”黄少天琢磨,“就算这样我也不一定会表白吧。”

  叶修闲闲道:“我本来也没想到你会表白啊。”

  “靠怎么回事?!”黄少天瞪大眼,一副叶修不说清楚他誓不罢休的架势。

  叶修说:“叶秋只说让我这样试试,说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不然咱们打电话问问他?”

  “问问问!”

  电话打过去很快接通,叶修直接把疑惑一说,对面一片寂静。叶修把手机拿到眼前看了看,正在通话,很正常。

  “喂,叶秋你说话?”

  对面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惊得叶修差点摔了手机。

  ——哈哈哈哈哈混蛋哥哥!我是骗你的!我上个前女友是三年前的事了,我早忘干净了哈哈哈哈哈!你怎么今天这么好骗!等等,老哥,你不会真这么办了吧?你去机场截人了?谁啊?我认识吗哈哈哈哈哈……

  不待叶秋说完,叶修面无表情地挂断了电话,转脸看见黄少天憋红的脸,叶修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想笑就笑吧,别忍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逗了!!!你们兄弟俩怎么不去说相声哈哈哈哈哈哈!”

 

  等黄少天笑够了,叶修拉着他和他的箱子走到一处台阶旁坐下。

  黄少天没坐,疑惑地问:“怎么了老叶,我们不回去吗?”

  “不急,先把事情弄清楚。”叶修看着黄少天,问得很直白,“少天,你是喜欢我吧?”

  “嗯。”黄少天眼神发飘。

  “一直都?”

  “唔。”黄少天脸热。

  叶修一巴掌拍在黄少天屁股上,恨铁不成钢:“那当初你跑个什么劲儿?!”

  “我靠老叶你干嘛!”黄少天险些跳起来。

  “说!”叶修语气阴恻恻的。

  黄少天挠挠头,也在台阶上坐下。太阳早已落山,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坐在叶修低一级的地方,此时仰着脸看叶修,眼睛里满是天真的迷茫:“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有些奇怪的固执。进训练营、成为荣耀职业选手、对蓝雨从一而终,我一直都很坚定自己的想法。也许是我控制欲太强,总想把一切都攥在手里,希望所有事都是我自己可以掌握的。可是突然有一天我发现,我自己被人攥在手心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又是两个男人,太被动太不确定了,我没经历过这种事,不太敢赌,只想逃得远远的。”

  叶修沉默了一会儿,黄少天摇摇他的手。

  叶修说:“我以为机会主义者会喜欢以小谋大,天生赌徒的性格。”

  黄少天摇摇头,轻声说:“那不一样,比赛输了还有下一场,这赛季输了还有下赛季。你告诉我,哪里还有一个你?”

  叶修想了想,语气诚恳地说:“看脸的话,叶秋?”

  “去死!”黄少天怒。

  “哈哈哈。”叶修反倒开心地笑。

  “那,怎么又回来?觉得自己放下了吗?”

“不是。”黄少天抿嘴,诚实回答,“发现根本放不下。”

 

  舍得舍得,知易行难。世间人大多舍不得。越远越煎熬,时间越长越记忆深刻。

  叶修不觉动容,他轻轻合上黄少天的手掌,贴到胸口的位置:“我也被你攥在手心。”

  如果你想伤害我,我同样一点办法都没有。

  “啊,我现在知道了。”黄少天笑得灿烂,听懂了叶修未竟的话,凑上前给了叶修一个温柔的吻。

  

  暧昧是什么?一个打死不说,一个自己骗自己。

  爱情是什么?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我本来想了很久要怎么和你再联系,第一句话要怎么说,怎么试探这些年你身边有没有别人……”

  叶修打断:“要是有怎么办?”

  黄少天盯着叶修的眼睛,重重叹了口气,然后一脸认真地说:“那我少不了要努力做个拆人姻缘的第三者了。”

  “呵!”叶修笑着,“这套路不对,不应该是‘只要我幸福哪怕给我幸福的不是你你也会笑着祝福’吗?”

  “那不行。”黄少天严肃脸,“这胸襟我可没有。敢挡我路的,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就把他们凑成对。”

  叶修笑得手抖,烟都抽不下去。黄少天顺势倚在他膝头,接着说:“还想要不要直接表白得了,抓住机会先发制人,也许你一个转不过弯儿就被我拐了呢。我在酒店待了三天列计划书,没想到刚刚完成个大概,只是出门和杂志社的朋友吃顿饭,就遇上了你和你弟。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叶修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黄少天的头发,语气异常的温柔:“计划书在哪儿,给哥看看?我记得你喜欢把文档直接放在笔记本桌面。”

  “靠靠靠靠这不能给!”黄少天瞬间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简直一辈子的黑历史!啊啊早知道就不应该和你提!老叶老叶快把我刚刚说的话都忘了,忘了!”

  “呵呵。”

  黄少天往叶修身上蹭了蹭,手不老实地伸上去摸叶修凸出的喉结,这玩意儿他自己也有,可就是看着叶修的心里格外痒痒。叶修鼻子里哼出一声,黄少天忍不住想起被挠下巴的猫,明明被摸舒服了还要端架子。

  “少天呐。”

  “嗯?”

  叶修低下头,眼睛深沉如墨,睫毛被灯光漂成金色。周围并不十分安静,黄少天却仿佛听见左胸腔里那颗不安分的家伙在欢快地跳动,越来越快。他看着叶修慢慢俯下身,然后额头上被落下一记轻吻。

  “欢迎回来。”

  黄少天笑得见牙不见眼,认真地点头。

  叶修也笑,正是黄少天脑补过很多次的、温柔似水的样子。他轻声慢语好似说情话:“再敢跑,就把你打断腿拖回来。”

  “……”黄少天的脸僵了。

不!这套路不对!

“呵呵。”

 

  

  

  00

  逼迫自己走了一段很长的路,不敢想你的脸,不敢听你的声音,见识过人间色相,尝过世间百味,红尘千里,十丈软红,纸醉金迷,花花世界——到最后却不得不承认,没有一样抵得过你。

  世界这么大,我已经看过了,我是远方的过客,远方是我旅途中的一站一站,而你是我的终点,我是你的归途。

  我的爱人,从此之后,你我之间,只有死别,再无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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